國產MCU的機遇在高端芯片
行業(yè)總以一定的規(guī)律在運行,缺芯的根源在于制造端產能有限,美國、日本、歐洲的車規(guī)芯片大廠會優(yōu)先保供當?shù)氐能嚻,缺芯對于國內主機廠影響更大。面對斷貨壓力,國內的車企和Tier1紛紛降低標準,將目光轉向國內芯片廠。
和利資本是一家專注半導體的投資機構,當前管理的基金從2019年開始至今已在半導體領域布局近30個項目。2020年9月領投了汽車SoC芯片公司芯馳科技A輪,2021年7月跟投了B輪。2022年4月,芯馳發(fā)布車規(guī)MCU產品。
對于和利資本來說,半導體有自己的發(fā)展周期。缺芯只是一次“窗口機會”,不會影響投資策略。面對日益涌現(xiàn)的MCU企業(yè)、以及還不夠完善的對安全可靠性的認知,我們采訪了和利資本董事總經理王馥宇,一起探討國產車規(guī)MCU的未來發(fā)展。
1.談投資:產業(yè)鏈估值上升,投資更加激進
甲子光年:你們是怎么關注到車規(guī)MCU領域的?
王馥宇:和利資本的創(chuàng)始管理合伙人,在零幾年的時候就已經投過海爾集成(東軟載波收購),當時就比較關注消費級和工業(yè)級的MCU。我們新一期基金從2019年開始,主要關注AIoT(人工智能、數(shù)據中心、5G、汽車及智能硬件)領域,在汽車和AIoT領域會關注到MCU。
在投資車規(guī)MCU的時候,我們認為整個宏觀環(huán)境利好汽車行業(yè),而不僅僅是缺芯潮。因為半導體行業(yè)總是有周期性變化,缺芯是短暫的。投資人和從業(yè)者應該回歸到行業(yè)的發(fā)展規(guī)律,不應該因為短期的市場波動而改變,行業(yè)周期性本身就是投資策略要考慮的一部分。
甲子光年:當時是怎么接觸到芯馳并確定投資的?
王馥宇:2018年左右,我們在一個芯片IP公司的大會上見到,于是就認識了。當時芯馳正在研發(fā)SoC芯片,MCU已經在規(guī)劃中了。他們核心創(chuàng)始團隊曾經有車規(guī)MCU完整的研發(fā)經驗,我們也看中芯馳芯片在高端領域的稀缺性。
甲子光年:芯片公司在融資或發(fā)布產品的時候經常提到“流片”“量產”“與XX公司展開合作”。對于車規(guī)MCU的投資,這些描述是有水分的嗎?你們是如何判斷的?
王馥宇:“流片”的經驗肯定要有的,進一步我們會看產品手冊,了解產品的規(guī)格定義。再看他們所用在的領域具體出貨量情況和市場份額。芯片領域,我們也會關注關鍵的人員是否曾經有這個領域的芯片設計經驗。
甲子光年:我們也覺得目前的芯片投資正在變得更加“內卷”,見到許多投資方為被投企業(yè)尋找訂單、客戶。面對MCU在中國的機遇與困境,你們給過被投企業(yè)什么樣的支持?
王馥宇:是的,芯片公司還是希望能找到有共同語言的投資方,在投資階段溝通沒有障礙,也會降低未來的溝通成本。
在產業(yè)賦能上,我們公司的合伙人團隊有數(shù)十年國際一流晶圓代工廠的工作經歷,也曾經幫助被投企業(yè)與代工廠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,并獲得足夠的產能支持。
甲子光年:在你看來,目前MCU賽道跟2019年投資的時候相比,它整體發(fā)生了什么樣的變化?
王馥宇:回歸到產品屬性,我覺得MCU沒有太大的變化。但確實MCU及整個半導體產業(yè)鏈的估值都在上升,投資者也變得更加激進,比如給到“投資意向書”的時間更短;現(xiàn)在又逐漸降溫,但這都是外部環(huán)境波動。
2.談缺芯:車企降低標準,各類MCU涌入汽車行業(yè)
甲子光年:缺芯潮后涌現(xiàn)出了許多MCU公司,我們簡單分為三類:消費和工業(yè)轉做MCU的、其他車規(guī)轉做MCU的,以及專注于MCU的。你認為前兩類轉做MCU有可能達到嗎?
王馥宇:客觀事實你已經看到了,已經有原來不做車規(guī)MCU的公司,成為了汽車MCU的供應商。
甲子光年:好像所有做工業(yè)的MCU公司都說自己要做車規(guī)MCU了。
王馥宇:是的,業(yè)內會開玩笑地說“不管有沒有做,一定會號稱做了”。從融資需求角度和企業(yè)發(fā)展角度,這都是有利于公司的。而且缺芯帶來的時間窗口很短,如果有十家公司進入了車規(guī)MCU領域,后面的公司再想擠進來就非常困難了。
甲子光年:工業(yè)或消費的MCU轉做車規(guī),一般需要多久?
王馥宇:這是一個動態(tài)學習的過程,也要看和客戶的關系。如果客戶拿你的芯片來測,不及格就丟回去了,那么想要改進也很困難,但如果客戶非常詳細地給你回應、幫助你迭代產品,那么也會更快地把芯片做出來。在缺芯環(huán)境下,車廠會有動力陪練,但回歸到行業(yè)和產品本身,不會一直存在這種現(xiàn)象,試錯容忍率是極低的。
甲子光年:缺芯潮里,車企會降低標準嗎?
王馥宇:如果一家車企需要100顆芯片,現(xiàn)在只能從原來的MCU供應商拿到50顆,那么在剩下50顆里、尤其是這50顆里對功能安全要求不那么高的那些MCU,會考慮降低標準。舉例來說,車規(guī)芯片要求可以在-40度~125度都穩(wěn)定工作,但比如收音機芯片的測試溫度可能降低到85度,因為收音機工作溫度很少到這么高。
甲子光年:國內的晶圓廠過往MCU的產線主要是針對消費和工業(yè)級MCU的,他們會有意愿改為車規(guī)產線嗎?
王馥宇:我覺得這是一個商業(yè)問題。如果我本身的消費和工業(yè)級MCU產能都不夠,肯定不會把產線停下來改做車規(guī)級;但如果產線有50%還空著,而且改建之后每片晶圓都能賣更高的價錢,那就有可能會改建。
甲子光年:MCU的缺芯主要卡在制造端的產能上。國內的廠商如何與國際大廠競爭產能?
王馥宇:原則上肯定會優(yōu)先大廠。但類似大型晶圓廠商應該有戰(zhàn)略性的目光,會留一些產能給到初創(chuàng)公司。不簡單看短期利益,也會扶持科研機構或未來有潛力的公司。
甲子光年:我們了解到消費級和工業(yè)級MCU的門檻不高,那么對于車規(guī)芯片呢?
王馥宇:車規(guī)級芯片的“商業(yè)門檻”非常高,難進難出。一家主機廠某個功能的芯片,一般只有A、B兩個供應商,一經確認一般都會簽訂10年以上的保供協(xié)議。如果這兩個供應商已經穩(wěn)定供貨了,一般很少會有第三四家。
所以以前新的車規(guī)芯片生產出來,最難的就是“上車”。但在缺芯潮下,歐美的車規(guī)MCU公司都會優(yōu)先保供當?shù)氐能嚻罂蛻,缺芯對國內的主機廠來說感受更為強烈。這時候是國產車規(guī)芯片的“上車”機會。
3.談格局:中低端百花齊放,高端收斂成兩三家
甲子光年:市面上許多做MCU的公司用到的都是ARM的IP核,也都拿到了AEC-Q100的認證,似乎車規(guī)MCU差異不大?
王馥宇:這是由產品特性決定的。確實,中低端市場MCU本身的門檻和差異并不大。尤其是ARM開放了商業(yè)授權后,許多中低端的MCU產品性能差異很小。從市場情況也可以看出來,國內銷售額過億的MCU供應商就有二十多家,足以說明這個賽道擁堵,各自的產品差異和競爭力主要來自周邊IP,比如ADC或其他模擬部分、或者算法、或者AE支持能力,整體相對而言,做不出明顯的差異性。
對于中低端的MCU而言,不管是車規(guī)還是消費、工業(yè)領域,未來都將是百花齊放的競爭態(tài)勢,沒有哪一家能夠輕易地占據市場的大部分份額。在低端領域,產品無法做出差異,只能去競爭在具體細分行業(yè)里的 domain knowhow(專業(yè)知識),把產品做得更匹配具體應用。但不可能有公司把所有的細分領域都做到極致,因為投入的成本與收益不匹配。
甲子光年:你提到中低端市場和高端市場,怎么區(qū)分低端和高端?
王馥宇:沒有嚴格的區(qū)分,一般來說會比較算力、存儲的帶寬、吞吐率等一些細節(jié)。從實際應用上,ISO 26262標準從發(fā)生故障的可能性和危害性來分類,規(guī)定了標準由低到高ASIL A/B/C/D四個安全等級。像是做車身控制、安全域、網關、剎車等方面的MCU可以說是高端的MCU。
甲子光年:高端MCU在設計上和低端有什么不同?
王馥宇:主要體現(xiàn)在對可靠性的要求上。做車規(guī)MCU,芯片設計的時間只占50%不到,更多的時間都要用來做可靠性設計。具體而言,在每個功能環(huán)節(jié)上,都需要兩個異步的核去做鎖步,如果相同才執(zhí)行,所以MCU的設計需要優(yōu)先考慮冗余。再比如,面對故障是如何處理的也很重要。一個電路壞了,我的另一個電路是否能夠馬上檢測到故障并啟動?增加這些可靠性設計的同時,還不能增加太多芯片面積和成本,設計這些都需要時間的積累。
甲子光年:安全性設計的門檻高嗎?
王馥宇:很高,比如“故障覆蓋率”。也許一款新研發(fā)的芯片做到90%、95%并不難,但是從95%做到99%、99.9%、99.99%則會越來越難,因為測試的成本很大。如果消費類MCU的工作是正常情況下維護城市秩序,那么高端車規(guī)級MCU芯片則要在疫情爆發(fā)等惡劣情況下,維護城市運轉。
甲子光年:如果核心差距是成本的話,是否投入了更多就能達到一樣的效果?
王馥宇:如果別人賣10元,但你要做到一樣的水平卻要賣30元,那就沒有競爭力了。所以“故障覆蓋率”本質是設計方法論上的差異,既要保障“故障覆蓋率”,還要保障“低成本”,這兩者本來就是互相沖突矛盾的指標,做好A就會犧牲B,所以要都做好其實很不容易。
但與此同時,客戶問題的反饋積累也很重要。會出故障的corner case只有特殊情況才會出現(xiàn),如何解決這些問題恰恰是競爭力的體現(xiàn)。拿手機類比,測試信號的時候一般都會在開闊的場景下,corner case則像是在高鐵里、地鐵里、樓道里等各個復雜的應用場景,這才是更能體現(xiàn)出信號好壞差異的。而競爭力就體現(xiàn)在對這些case的收集上。只有在出貨量很大的情況下,才有可能慢慢積累。
甲子光年:低端的MCU會百花齊放,那么高端會趨于收斂嗎?
王馥宇:是的,這也是由產品特征決定的。半導體里有典型的“二八效應”,我們耳熟能詳?shù)男酒、所在的領域,你甚至都不知道賽道的第三名是誰。CPU領域,除了英特爾和AMD,第三名知道的人不多。在GPU領域除了英偉達和AMD,第三名無人問津。在這些門檻高的領域里,最后能分到蛋糕的玩家很少,因為技術的壁壘太高,研發(fā)成本太大,真正能做好的人才也非常稀缺。
當然,客戶和市場也不希望有企業(yè)在一個領域里一家獨大。一方面是反壟斷的共識,另一方面也是客戶希望保證供應鏈安全,整個市場都會扶持第二名的公司。但總的來說,這樣的領域都是“老大吃肉,老二喝湯”。
甲子光年:目前MCU的國際格局是有六家國際大廠來分95%的市場份額,最終高端的MCU為什么不會收斂到五六家?
王馥宇:也有可能,高端產品最終會收斂,會根據產品屬性,收斂到一個平衡點。
4.談差距:國產MCU的安全可靠性還需補足
甲子光年:“國產替代”是否是MCU的另一個機遇?
王馥宇:最終科技產品還是需要在全球化的市場里競爭,需要靠產品說話。就車企而言,如果一輛車的剎車失靈了,消費者和主機廠不會因為是國產芯片就表示諒解。
在我們看來,國產替代只是一個機會窗口,只要行業(yè)“跑出格局”了,后面的公司就不再有機會了。像是現(xiàn)在低端的MCU已經百花齊放,沒有革命性技術拉開差距的話很難再出現(xiàn)一個 “偉大”的公司,還是要看高端市場,才有機會出現(xiàn)行業(yè)巨頭。所以歸根到底,我們希望投資的公司能夠“穿越牛熊”,是具有全球產品競爭力的公司。
甲子光年:“開發(fā)生態(tài)”是我們目前跟國際廠商相比的一個核心差距嗎?
王馥宇:低端的MCU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較好,工具鏈都比較簡單且成熟,但高端的MCU有的還需要跑操作系統(tǒng),需要與操作系統(tǒng)、以及下游的APP適配。所以MCU在開發(fā)的時候就需要考慮到多個操作系統(tǒng)的適配和兼容問題,冗余備份的重要性也再次在這里體現(xiàn)。
甲子光年:國產廠商進入MCU,有后發(fā)優(yōu)勢嗎?
王馥宇:之前提到過,低端MCU很難做出差異。比如車窗的升降控制,只有上下兩個選項,不會要求擺出30度角、80度角,因為客戶沒有那么多需求差異。許多公司進入車企供應鏈也主要因為缺芯的時間窗口。但這個是外部的環(huán)境變化,是波動的。相比起后發(fā)優(yōu)勢,我更覺得晚進入的公司機會是減少的,時間窗口非常重要。
但高端MCU也許還有一些機會,在于產品功能的差異,比如算力、比如客戶需求差異性等。
甲子光年:這些是國際大廠做不到的嗎?
王馥宇:這是一個商業(yè)決策的問題。一方面是客戶的優(yōu)先級,不止一家客戶會找芯片公司合作開發(fā),但是新開一顆芯片成本很貴,面對不同客戶會有不同優(yōu)先級。歐美芯片公司在缺芯的情況下保供本國的車廠,這也是供應商和客戶之間相互權衡的結果。所以國內的車企找國內芯片公司合作,評估后會有更多合作的可能性。
編輯:admin 最后修改時間:2022-05-14